這裡是日凝。
灣家人。
東西很雜很亂,興許都是危樓。

[全職/黃葉] Running Deep

上次發文時說的那個故事。
有點兒長,充斥著私設定與OOC與灣家用語(!),請不介意的話再往下看。整篇看起來都像葉黃,但是是貨真價實的黃葉沒錯XD

提前了些祝黃少生日快樂!
以及,寫著的當下才發現我有多麼愛喻文州←



00、

  兩隻手一左一右繞過黃少天的腰,在他腰椎後方扣了個指節與指節的鎖,鬆鬆垮垮地。黃少天沒掙脫,掌心貼上他微傾的背,那對豹般的明亮眸子半張著等他挨近。

  黃少天穿著藍雨的隊服,藍雨的外套。

  葉修想他好像正抱著一團水。


  然後他們接吻,他就沉落了海洋。

  寂靜的,暖和的,深不見底的海洋。

 

01、

  葉修後來也想過要為這段關係下個註解,可無論他如何掐準了訓練的空檔想上幾回,自己那只被榮耀填裝得滿滿的腦袋終究浮不出個形容詞來。難不成還得問問沐橙不可。思緒總是在這兒被阻斷。說笑嗎,天曉得她最近追了哪齣肥皂劇。

  到頭來葉修只記得那年的冬天特別冷,空氣特別乾,大街小巷沒幾個願意受凍的行人,然而燈火通明的場館裡頭人聲鼎沸,揚起揮舞的胳臂、旗幟與口號此起彼落。

  最後,祭典落下了終幕,人潮川流盡散,他就擱淺在那兒。

  挾著黃少天一起,留滯在那個轟然乍響的嚴冬之中。


  他封堵黃少天的嘴的剎那似乎恰好是擂台賽的高潮,持續不斷的掌聲襲捲而來,將他們托在了地表之上。恍恍惚惚間,葉修卻感覺耳根格外清靜,心頭一片空曠。

  是了,因為這傢伙說不了話的緣故。

  肩窩附近抵著黃少天捲起而突顯的指骨,指骨內側則是投幣式的罐裝咖啡,熱氣從開口蒸騰而上,烘燻起葉修的耳垂。黃少天怕冷,熱熱鬧鬧的場子也非要買杯熱飲暖暖身子暖暖手。葉修想也許自己真不該抓這個時間點出來,在清楚對方這個習慣的前提之下。

  也許他今晨真該好好掂量一遍菸盒的重量。

  也許他菸癮犯了也該耐心候到全明星賽的勝負揭曉,不該隨隨便便溜出來會見販賣機。

  又或者說,如果不是上一輪比賽嘉世的配合糟糕透頂,如果不是黃少天見了他就關不住話匣子,倚著牆壁注視他掏錢投幣一面嘮嘮叨叨,擺明了準備跟他一道回去。

  當時葉修只覺得好吵,好煩,嘴裡澀得厲害,想抽菸,奈何口袋裡的菸盒乾癟如曬乾的魚片。


  他就親上他了。

  很輕易。黃少天背後的牆面完全堵死了自己的走位空間,他就像一把長矛直直刺穿了對方。

  而此刻黃少天正用彆扭的姿勢接納著他。一手死握鋁罐阻在他身前,另一手從後頭揪緊他的隊服,卻不再加重氣力扯離。葉修想黃少天原先大約是抗拒的吧,才會用手臂在兩人的胸前架開了距離,卻不知道半途而廢的原因是不是怕咖啡從開口飛濺燙著了誰。

  黃少天的嘴唇很軟,裡頭是苦澀的味道,以及異於常理的高溫。

  口腔不再發乾了,耳際也不再喧囂了,一石二鳥,多好。葉修覺得自己都要沉迷進去了,舌尖在黃少天的下唇內緣舔了一圈,禁不住想撬開齒縫深入,結果被不輕不重地咬了一下。


  他垂下按著對方肩膀的手,沒事人一樣地退開數步,見到黃少天執拗而深刻的眼神。

  才想起,這小子似乎正暗戀自己來著。


02、

  葉修第一次遇見黃少天的時候那傢伙還在莽莽撞撞地滿世界搶BOSS,跟魏琛幾乎是前後腳的功夫。相識的理由很簡單,因為那個夏天他也正滿世界搶BOSS,正所謂狹路相逢。

  夜雨聲煩搶佔先機奪走藍溪閣的BOSS,然後他拐跑了夜雨聲煩的BOSS。

  一身紫裝橙裝的劍客三段斬開路,鬧哄哄地就要追了過來,結果被不知打哪來的六星光牢套了個嚴實,隨後一整隊藍溪閣兵將奔過如千軍萬馬。

  幾經藍溪閣的騷擾之後,葉修還是幫嘉王朝將倒地的BOSS洗劫得一乾二淨,心滿意足準備走人。不想遊戲介面忽然跳出好友邀請的提示,顯示名稱正是「夜雨聲煩」這囂張的四個大字。葉修瞅了瞅名字,鼠標一滑就答應了。


  哎哎哎哎哎你就這樣接受了?

  私聊頻道隨即閃現了訊息,白花花的一句又一句不帶絲毫停頓,對方看上去比他還愕然。

  你不是葉秋大神嗎?我聽人說這號就是葉秋拿的,那個嘉世戰隊的鬥神,電視啊新聞都在報的!鬥神這樣隨便加好友好嗎,如果我是其他公會派來的間諜?還是說其實你不是葉秋?也是啊大神那麼忙哪有時間下網遊,還這般無聊學玩家搶BOSS咧。

  我是葉秋。

  靠靠靠你果然是葉秋!葉神你多沒下限,跑網遊虐菜啊!

  呵。


  葉修也說不清當初怎麼就鬼使神差,心思一動接受邀請的。或許覺得潛伏在暗處的劍客有意思,有潛力,好好栽培肯定能成大器;或許認為手頭的不過是個馬甲,多個好友沒多大事,沒準隔天心血來潮,換號換職業再度廝殺一場。

  但他一直沒有換號。

  那個號稱夜雨聲煩,熟識後確實很煩的劍客也一直不放棄敲他,無論他在或不在。

  不在的時候就用遊戲內建的信件功能投垃圾信過來,內容無一不是PKPK決鬥決鬥分出高下優劣勝敗的時辰到來了,你再不上線我就塞爆你信箱。話說葉秋我們何不交換個QQ,比較好掌握行蹤嘛你知道的!

  他想說他才不知道掌握職業選手的行蹤有什麼好玩的,你難道粉了我不成,也不知道那小子從什麼時候開始省略了對自己的敬稱。


  結果整個夏休期葉修都陪著那不過半點大的劍客泡網遊,不是競技場不見不散就是互搶BOSS,偶爾肩搭肩哥倆好地一起下副本耍弄NPC,他都要以為這才是正職了。夜雨聲煩練滿等了卻始終沒加公會,沒什麼高層的利弊紛爭,開荒副本時葉修總說不如你來我們嘉王朝吧,幫我刷個副本紀錄。

  劍客總是一副作嘔的模樣,可終究承擔不了葉修提出的一對一誘惑而簽下短期賣身契,等著葉修四處張羅,不知從哪找來熟人下副本,刷完Roll點分獎勵,然後夜雨聲煩退公會。直到下次葉修又提起,再加,再退。

  那時的他們好像都不覺得這樣的反反覆覆如何多此一舉。

  他也不是沒有正式發出邀約的,以戰隊隊長的身分。葉修還記得那時他剛虐了對方三回合,歇戰時沒頭沒尾敲出文字,不如你來我們嘉世吧。悄然替換了提議裡的名號,他揣想對頭那精明的小夥子不至於瞧不出,而後發送。

  葉修便見林間另一端的劍客有一下沒一下地彈跳,落地,翻滾,再躍起,顯然正若有所思。也虧得自己終有一天能見識到這小子沉默的片刻。

  視角隨著劍客的身影上下擺動,眼睛便被假造的陽光扎得晃眼,不多時瞥到屏幕一角意外堅決的答覆。不了,與其在你的指揮下做事,我寧願成為你的對手擊敗你。

  我會去藍雨訓練營。夜雨聲煩的名字後頭又追加了一句。


03、

  此時葉修倒有些慶幸當年的小劍客沒有真的來了嘉世。

  他背對黃少天步上來時的通道,打算回頭參加全明星週末的壓軸團隊賽,一面承受烙印背脊的燙人目光,想對方這刻怕是恨不得加點了捉雲手。要糟,零錢被忘在販賣機裡。思潮猛然攙入一絲雜流,他差點就要順勢止步提醒黃少天一聲,你如果繼續杵在這兒,文州找不到人會咒死我的。

  然而葉修終歸沒有回身,徑直而優緩地走,不多時後方也響起腳步聲,是黃少天一語不發地跟著。

  剛認識黃少天的那會兒葉修以為自己撿了隻吵吵鬧鬧的小狗。認定新主人的小狗格外黏人,成天追著他的步伐跑跳,東嗅嗅西咬咬,張著一雙無辜而圓亮的瞳眸。時而繞著圈子討糖吃,時而吠叫不止催他跟自己大戰一場,或出門溜個達唄。

  然後小狗一天一天長大,他才發覺家裡養的其實是一頭豹。

  埋伏死角不動聲色,靜守獵物的豹。


  老葉你什麼意思。

  雙唇分離的當下,被當成菸草替代物的年輕人用手背抹了把嘴唇,開口時嗓音透著些許冷漠。

  沒什麼意思。受質問的一方是如常的風輕雲淡,又退了幾步。沒菸抽,嘴裡乾得慌。

  他猜得出眼前的機會主義者接下來想幹些什麼,於是在黃少天的手伸過來前先一步轉身。謝了啊。語氣輪換成另一種慣常的自信與嘲諷,將對方的任何舉動推得老遠。待會讓你兩招吧,如果你需要酬勞。

  假使黃少天的手當真抓了過來延續那個吻,葉修想自己也會順其自然。

  恐怕他只是不樂見黃少天輕易揭了自己的底,不想他難堪。


  死纏著要QQ的小傢伙以機會主義者的姿態出道前,葉修其實就留意到對方的別有居心了,對自己。

  那年夏季過後兩人都忙,一個上學訓練兩頭燒,另一個右手打比賽左手爭材料組裝備壯大戰隊,彼此聯繫自然而然減少,以蘇沐橙的專業用語而言簡直藕斷絲連。

  期間葉修偶爾會從抽屜底層翻出那張帳號卡,登入遊戲,然後被無數的未讀信件轟炸。

  更偶爾的時候會看見夜雨聲煩的名字也亮著,眼前屏幕隨即奔騰過萬千訊息,他不過夾口泡麵就要看不過來。

  葉秋葉秋葉秋。如今頂著藍溪閣公會稱號的劍客仍然偏好以疊字起頭。

  葉修懶得擱下筷子,用左手點了個戴墨鏡抽菸的表情充當招呼。

  太久不見了積了一堆話,要不我們競技場聊吧如何如何?戰鬥與吐垃圾話的欲求同樣強烈的劍客總這麼說,而葉修多數時候會爽快應允,畢竟他披上這馬甲時就清楚有個人總能一眼揪出他來。


  直至時序緩緩流淌,邁入愈漸暖和的春末。

  方了結一番公會惡鬥的葉修有些犯睏,操縱著角色在地圖上漫無目的閒逛,恍神之時彷彿聽見誰上線的提示聲,不久後角色便收到了交易詢問,來自夜雨聲煩。

  葉修不明所以,同意了。

  就見交易方格裡頭被夜雨聲煩扔進一枚徽章,橙字級的。他將鼠標移過去審視了下詳細資訊。數值很好,分外符合戰鬥法師的需求,於是想起一葉之秋至今都還沒拿過銀字的徽章,眼前這枚甚至比如今佩帶的橙裝要合適。

  還沒來得及過問,對方便逕自拋出解釋。

  說是打王打到的,劍客不合用,數值這麼好賣了也可惜,看在情分的面上不如送給你吧看我這人多麼心胸寬大慷慨慈悲。

  葉修盯著劍客頭頂的公會稱號難得發怔,遲疑著該不該吐槽難不成我比整家俱樂部還重要,同時聽見宿舍的門板被敲了幾下。他暫緩消化起身開門,門外是蘇沐橙,兩手捧著點上燭火的蛋糕,笑盈盈說生日快樂。

  一念之間便懂了些什麼。


04、

  跟著自己返回場內的黃少天似是冷靜了下來,再也沒有提過那個吻。

  全明星團隊賽上嘉世跟藍雨互為敵手,葉修當真裝死讓一葉之秋硬吃了夜雨聲煩兩招劍技,連蘇沐橙都體會不了這戰術的精妙層次而扔出問號,被葉修一句私人恩怨處理。對頭的黃少天沒否認,或者說黃少天始終安靜得過分,比賽結束後喻文州的第一行動是趕往自家副隊的比賽席,關心他身體哪兒不舒服。

  活動圓滿落幕,選手們收拾好行囊魚貫離開備戰室,黃少天倒也不避諱與他打了個照面。

  他要葉修伸出手來,有什麼東西便落在葉修細白的指掌之間,兩者摩擦出細微的聲響,隨即掉頭踏上藍雨戰隊離去的路線。

  葉修低頭一瞅,手心分明躺著未拆封的菸盒,還是他平時抽的牌子。


  黃少天每回給他東西,都是這樣的模式。

  不是拉扯出一堆牛頭不對馬嘴的藉口,就是緘默不語活像呆滯嚼草的山羊,但葉修光看收到的東西就能知曉對方的精心挑選。比方黃少天每年都會送生日禮物,第一年是一葉之秋真心需要的徽章,第二年是葉修來不及刷的新副本攻略視頻,第三年以後黃少天出道了,兩人直接見面的機會遽增,更多時候送了電腦用品。

  第四賽季,距他們滿世界搶BOSS的炎夏過了兩年又多一點點,葉修這才聽聞夜雨聲煩的本名,黃少天也總算成了一葉之秋的QQ好友,歸功於把他拉入職業選手群的好心前輩。

  葉修因此險些戒掉隱身登錄的慣性,如果有個人無論你在或不在都能自說自話上好一塊版面。

  第五賽季圈內傳開葉秋大神與藍雨核心私交甚好,據聞夏休期會窩同一間房相約打榮耀。目擊者喻文州順水推舟又在群裡添了張相片,裡頭黃少天掛著耳機專注遊戲,葉修半躺在對方的床上慵慵懶懶翻電競雜誌,氣氛靜謐得格外古怪。

  一時之間八卦風起雲湧,喻文州被兩人默契拉黑了一個星期。

  然後第六賽季不過一半,他們接吻。

  葉修忍不住想假使這是一齣苦苦守候心上人的連續劇,那個掌聲蔓延而來的瞬間就該進片尾曲了。無論外頭多冷寒風多刺人,他們只管沉潛於溫暖虛浮的深洋,漂漂蕩蕩。


  可現實裡他依然比賽,依然過活。

  黃少天也依然時不時騷擾他,論述些PK有益放鬆身心的大道理。

  除開葉修自那以後時常感到口腔既乾又澀,像缺了點什麼東西,微妙的衝動隱隱搔刮著喉嚨。他仍然不顧俱樂部規定地蜷在訓練室抽菸,卻還得將常光顧蘇沐橙那兒要瓜子嗑,嘴巴沒一刻閒得下來。


05、

  時光悠悠緩緩走了近半年,常規賽裡嘉世與藍雨又一次針鋒相對,藍雨主場,最後嘉世被藍雨主力三人的完美配合殺得幾乎能稱上兵敗如山倒。

  結束記者會的嘉世隊員個個面色不善,葉修手抱胸看他們回備戰室,沒有多加言語。

  室內空氣尷尬而濃重,最終葉修短促地下令解散,全室隊員立刻拎著行李出門如鳥獸散。

  紛雜的跫音中只剩葉修沒有動作,手抱胸而背依舊貼著壁面,頭微微低垂,過長的瀏海遮擋住視線。他感覺得到蘇沐橙站定了位置等他,神情是有些鎖不住的擔憂,於是抬起眼來朝對方搖了搖頭。

  蘇沐橙會意,獨自離開時還細心地掩上門,而葉修在誰也看不見的地方點起了菸。


  空氣在這支菸燃燒的時間內漸漸沉澱,葉修近乎要鬆了口氣。

  一個人默默地靠牆抽菸,他將目光掃過無人時意外寂寥的備戰室,想著但其實不管這間房裡有人沒人,他都像孤軍奮戰,頂多加一個槍砲師。這樣一想後吸菸的速度不自覺加快,宛如毒癮發作急急想將尼古丁化入全身細胞。

  原先一片安寂的空間外忽然傳來遠遠的說話聲,一波比一波清晰。總是說話聲的。葉修稍稍勾起唇角。有黃少天在的場合,總是說話聲勝過任何雜音。

  發表高見者的口吻裡抑不住興奮激昂,連珠砲地正熱切形容著什麼,極少時候才夾雜進另一人的犀利吐槽,或第三人溫和卻明顯敷衍的應付。葉修叼著菸,仰起頭將後腦抵上牆,極慢極慢地吐出一口長氣。

  下一秒便俐落撚熄菸頭,推開門,不顧于鋒和喻文州驚愕的表情將黃少天扯回室內,落鎖。

  似乎有點太急躁了,手腕一陣刺痛。


  哎哎哎哎哎怎麼了?老葉?老葉你在做什麼?你怎麼還在?你們記者會早就結束了吧難道在開賽後檢討,不對啊這裡除了你我連隻蟲子都沒有,為什麼只有你在?

  就算腦內的垃圾話過濾器能濾淨黃少天的喋喋不休,葉修也不得輕忽門外騷動。

  前輩你怎麼綁架走我們核心了?外邊的喻文州提高音量探問,口氣卻沒有絲毫慌亂,顯見這戰術大師的主要目的是想將全隊隊員喚出來看好戲。

  于鋒則在徒勞無功地企圖破門而入。是啊葉神!別輸了比賽就動起歪念頭啊,黃少是不會被你威脅利誘的!

  都別鬧!

  葉修沉聲,門內門外倏地回歸安寧。

  你們先準備行李,待會就把他還回去。他對門喊。

  終歸還是湊熱鬧成分居多的門外兩人不再胡鬧,前後腳兒地返回自家備戰室,葉修才回過頭對上黃少天的眼睛。他的手還扣著對方的手臂,後者沒有掙動,反而盡己所能地退遠,伸直的胳臂像牽繫兩人的唯一浮木。

  葉秋,你在做什麼?黃少天又一次問。

  對方的神色似乎安定了下來,眼神銳利如劍鋒。葉修想就連黃少天都能瞧出他此時的情緒不穩,自己這大神做得也真夠失格的。

  想親你。他坦承。


06、

  黃少天像是老早便預料到了這個說辭,沒有被限制的那手開始嘗試掰開葉修的手指,不住地噴起口沫子。你滾滾滾你又沒菸抽了嗎?何不去買?沒帶錢包?那我幫你買回來好不好總之你先冷靜,冷靜!放開我的手!

  我看起來像不冷靜?葉修一笑。

  對頭的劍客看上去萬般無奈,葉修不放他,他就團團轉地拉綁匪四處踱步,最後踱到門前,手還沒探到門把,就被葉修摁住肩頭翻身推壓。背部與門扉相撞的噪音驚天動地,對面的備戰室裡似乎也驚起了波瀾。

  黃少天停止掙扎,金黃色的髮絲凌亂地散在門板,他就透過參差的前髮凝視他。

  須臾間葉修只聽得見彼此的呼息。


  你當真的?

  如豹的年輕人低聲確認了一次,葉修點頭,便感覺到黃少天的手勾上他的後頸,使力一扯,雙唇被狠狠封鎖。


  那個吻比第一次要綿密得多。

  起初黃少天彷彿想宣洩心中的不滿與挫敗,啃咬他嘴唇的動作怎麼狠戾怎麼來。後來好像又起了不忍之心,慢慢放柔放緩,舌尖細細舔舐過葉修唇上滲血的口子,然後一鼓作氣搗入他的唇齒之後,胡亂點火。

  葉修閉著眼,輕哼著享受對方的舔吮,不曉得什麼時候換成他被擠在門邊。

  下一個瞬間黃少天猛然令人措手不及地急退,葉修張開雙眼,就撞見對方垂著頭低低咳了兩聲。一愣過後他啞然失笑,被黃少天憤而用力環住後背,再將額頭靠上肩頸。

  靠,你分明抽過菸的。

  他的臉埋在他肩上悶悶指控,聲音聽上去像被戲耍的孩子。

  好好。葉修情不自禁地騰出手來拍拍黃少天的後腦杓,感受年輕人柔韌的髮尾溜過指縫。下次不抽。

  滾滾滾滾滾你還敢跟我提下次!沒有下次!

  本少不奉陪了,下次你隨便找個誰湊合都好就是別來煩我!黃少天抬首,惡狠狠地露出虎牙重申,葉修卻用鼻子懶懶地笑。他稍微側過頭,對方便心領神會,也沒有多加推拒,眸子一闔又暖烘烘地湊了上來,這回葉修掌握了主導權。


  結果那天他們拚命溫存到喻文州忍不住又來叩門,說葉神你行行好快放了我們家少天,體育館都要熄燈了,想調漲藍雨電費也不必這麼著。

  他沒再拖延什麼便放了人,臨走前黃少天不忘以中指回敬他的性騷擾。

  不久之後圈內莫名其妙滾起葉秋大神跟藍雨核心其實不合的傳聞,這回索克薩爾丟了條錄音檔連結,撞門的那一聲如閃雷驚蟄。訊息底下跟著成串的拍手表情,惟獨夜雨聲煩嚷嚷隊長你信不信我潛入你房間盜你帳號!

  另一個當事人混在如山高的拍手表情堆裡,被氣急敗壞的劍客揪出來痛批。

  葉修忽然覺得心情好多了。


07、

  夏休期之前兩人沒什麼連絡,最後藍雨抱回了冠軍獎盃,網遊戰爭持久未歇。

  不過黃少天似乎還記著擅自定下的送禮習俗,老早便向葉修聲明,他們的合作廠商多了一組鍵盤清潔用品,休假後到H市玩一趟順道送掉。

  此時葉修便坐在床沿翻看禮物,紙盒外層連個包裝都節省,原原本本呈現廠商批發來的樣貌。

  床腳的小電風扇孤零零地奮力工作,葉修扯了扯領口又將袖子捲高。他沒開空調。黃少天怕冷,他可不想還給藍雨一個重感冒的黃少天然後被廣大的劍聖粉絲群起攻之。

  其實你也不必每年都給我東西的……

  壓低嗓音咕噥,還是沒逃過黃少天獵豹似的耳尖。只見原先湊在屏幕前翻網頁的劍聖將椅子轉了半圈,明亮的大眼直勾勾盯著他,臉上有些得逞之色。老葉你竟然還會不好意思啊。黃少天笑起來時像陽光篩過樹梢。不如你也回送我生日禮物如何?憑你再沒下限也不想欠人恩情吧,小心我爆料媒體說葉秋大神如何沒心沒肺。

  我又沒求你送禮。葉修也笑。何況你生日幾號來著?

  眨眼間黃少天撲了過來作勢要勒死他。


  葉修當然還是清楚對方生日的。

  倒也不是端端正正地送什麼禮品,生日那天壽星還留在H市,名義稱觀光旅遊實質不請自來,他就也盡盡地主之誼,請對方吃了家高檔一些的名產餐廳。

  黃少天好像很受寵若驚的樣子。

  那個夜晚黃少天的眼眉始終彎彎,融化在暈黃的燈光裡如柔順的月。他破例喝了些酒,臉頰泛紅,語速也不再像往常那樣鋒利逼人,變得平緩而時說時停。葉修近距離看他那個樣子,想起很久以前自己似乎養過的黏人的小狗。

  他想黃少天是認真將他擺在很重要的位子的。

  吃過晚餐後他將對方領回自己宿舍,還沒開燈就張口吻住。飯後他曾點過一支菸抽,嘴裡約莫還有味道,黃少天卻撫上了他的頭髮加深親吻。


  夏天流逝的速度極快,不久後黃少天整理好行李準備回戰隊報到,他去送機。

  機場裡頭人群雜沓,候機的時候黃少天忽然轉向他欲言又止,葉修只隨意擺一擺手。比賽見。他說,不自覺附贈了幾句嘲諷。

  黃少天下意識回嘴,在耳旁聒噪得可以,葉修聽著笑了起來。

  他果然還是認定只有這個大男孩能解解他的渴。


  第七賽季他們養成了一些不為人知的小怪癖,比如輸掉比賽的那一方會特意留下來等,等雙方隊員悉數撤離,便拉上對方偷偷摸摸躲往備戰室接吻,宛如背著彼此的正室偷情。比如兩人都越來越常在對話裡投擦邊球,曖昧訊息層出不窮,旁人一頭霧水的同時他們樂此不疲。

  然而無論葉修或黃少天,都不曾戳破過什麼,穩穩妥妥地維持著表面張力。

  什麼都沒有明言,肢體接觸僅止於親吻。

  葉修並不特別吃驚,他瞭解黃少天的機會主義流,越想得到時就越默不作聲,靜候時機成熟。他本身則以將計就計為人稱道,總覺得黃少天喜歡他,他喜歡接吻,事情不就結了。


08、

  第八賽季是翻天覆地的一年,攪合著第九賽季一起轟轟烈烈。

  等葉修終於覺得日子步上常軌的時候,他已經率領著興欣戰隊在常規賽事爭逐了。


  總結對上一輪比賽的檢討後,葉修沒有多加安排團體活動,興欣眾人算是樂得各自放了半天假。他自己則坐回專屬電腦前,開機,插入君莫笑的帳號卡。等待讀取的空檔忽然又覺不妥,急急退了出來。葉修傾身拉開一旁的抽屜,裡頭散落著滿滿的榮耀帳號卡。

  揀選著合適的職業等級時,葉修驀然從抽屜深處瞥見一張眼熟的卡面。那年他帶不走一葉之秋,遷徙前卻順手將這張小號拽進兜裡,兩年來一直沒有遺落。

  心念一動,葉修將之拾起登入遊戲,恍惚之間彷彿連帶登入了曾經的輝煌夏季。


  角色還停滯在某個當今已屬低階的副本門口,其餘沒什麼變動。依舊活蹦亂跳,被各大公會追殺而不小心陣亡成了紅字的屬性也還沒漂白過來。葉修隨意點開好友名單,零零落落的幾個名字沒有一人亮著,而夜雨聲煩也混雜在裡頭安然沉睡。對了,那小子也是職業選手了,沒可能隨便上線的。他恍然。

  鼠標一滑接著開啟了信件介面,信箱裡頭空無一物,曾有的喧囂年華沉積過久早被系統自發清除了。自從他被逼得回應夜雨聲煩照三餐叨擾的QQ窗口,就沒有人會寄信給他了。也許當年那個小劍客還寄過些什麼吧,葉修尋思,可惜系統一向不近人情。

  他猛地想起來當時夜雨聲煩送過他一枚徽章,數值特別好的。後來他轉給一葉之秋,越戴越愛不釋手,多年都未曾考慮過汰換。

  此刻不曉得落在了嘉世還是輪迴手裡,黃少天大概也會感到遺憾。

  黃少天。葉修心中暗自複誦了一回。

  他始終有些難以將夜雨聲煩與黃少天的形象疊合,直覺就是忠犬與獵豹的差異。可葉修明白無論歲月如何淘洗,無論那個率直的少年如何培養出一套殘忍作風,他都還是那個黃少天。那個自己一句來幫我刷個副本吧,就會一面發牢騷一面挪出行程的黃少天。


  葉修將遊戲調成視窗模式扔到角落,打開QQ從好友名單拉出夜雨聲煩。

  哎,我突然很想親你。

  組織完句子便發送,葉修慢悠悠點起了菸,而對頭的答覆效率得驚人。

  我去我去我去老葉你嚇死我啊!夜雨聲煩一連疊加了數十個滔天大怒的表情抗議,回應一行一行往上翻騰,葉修真心想測測此時劍聖的手速。剛才小盧還站在我後邊啊幸好我爆手速憑著高超反應力切回網頁了,你說要是被看到了怎麼辦?凡事不要衝動,三思而後行啊葉修!

  葉修咬了咬濾嘴,敲出回覆。

  對方一時沒有辨識清楚的樣子,字句又往上彈跳幾行,顯見黃少天扯完盧瀚文又想拿自家神通廣大的隊長說嘴,結果剛起了個頭便噎住了,私聊窗口霎然間像塵埃落地。

  君莫笑的名字下方連著短短的尾巴。

  那你說我想你了怎麼辦?


09、

  黃少天遲遲沒有答腔,葉修滿臉無奈彈了下窗口。

  你來G市啊……夜雨聲煩這才添加新訊息,話語間全沒了方才的氣焰。又沒人攔著你。

  不成,哥要定時訓練打比賽拉仇恨,忙得很。還是你來我這吧。

  靠靠靠我這裡不也是同樣的狀況嗎!而且你先開口的為什麼還要我大老遠跑一趟!對了剛才你是不是承認了你的人生有三分之一在拉仇恨?


  結果誰都不肯讓步,商議不了了之,渾渾噩噩地拖到了全明星週末。

  從職業選手入口進場館的當下他與黃少天不期而遇。或者說黃少天的表情是這樣昭顯的,但葉修怎麼瞧怎麼確定對方正豎耳盼著他來,不然靠著牆手中捧著半杯熱咖啡除了等他還能等誰。

  葉修也不故作姿態,將隊上其他人搪塞過去之後,直直走向黃少天。近了才注意到那對黑白分明的眼裡似是有話想說。

  去廁所?葉修比畫了下。

  出乎他意料的是對方果斷搖頭,將手裡握著的東西有些魯莽地塞進他掌中。葉修拾起湊到鼻前一看,發現是一張皺巴巴的便條紙,上頭列出地址與房號,表面幾乎還殘留著黃少天的手溫。他於是懶散又饒富自信地勾起唇,將紙條擱進口袋,順手拍拍黃少天的肩膀後返回隊伍。

  今天是山羊模式啊。葉修好笑。

  然後向老闆表示有個許久不見的老朋友突然相邀,今晚怕是會住對方那兒回不來了。


  全明星週末第一天順利畫下休止符。一天之內葉修被無數新人輪著挑戰過一遍,精神還好,只覺得心裡無限疲勞。

  他接近藍雨戰隊的歇腳處時倒是自覺性地掛上了墨鏡帽子,直到黃少天房前才卸去。按了門鈴,黃少天開門望見是他,瞬息間毫不吝嗇地露出虎牙笑,依然是那個會讓陽光綻放的笑容。葉修從對方讓開的空間錯身而入,四處張望。

  少天,不如哥這幾天就隨你住了,藍雨經費果然比興欣富足得多。

  你少來瓜分我的房間呼吸我的空氣,要付費的付費的!

  懶得帶換洗衣物,離開興欣的酒店前葉修就先行洗過澡了。黃少天不理他,爬回一旁的小沙發盤起膝,上頭架著房裡唯一的筆記型電腦,不曉得正興致盎然地觀賞著什麼。哪怕機敏如葉修,也只能從對方藏不住的嘴角上揚猜出是跟自己有關的視頻。

  一時之間好像無事可做,葉修只好脫了鞋子在柔軟的床鋪滾上幾圈。

  黃少天仍然陶醉於不知所謂的視頻裡,他便也沒去打擾對方。趴在棉被上將臉埋進枕頭,嗅著淺淡香氣時今日的疲憊感一湧而上。葉修沒有堅持,迷迷糊糊地陷入半睡半醒的泥沼。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忽然察覺臉上有些熱。

  撐起眼皮,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泛金的頭髮,濡濕著,如海波一般輕微晃蕩。迷離的意識逐漸回歸,才明白房間的主人似乎正將他的嘴唇當骨頭啃,細緻而忙碌地囓咬不止。

  等等。葉修推了推,黃少天不肯屈服,他便乾脆別過頭。

  什麼時候你也學會偷襲了,這是犯罪啊。葉修斜著眼睛睨視對方,舔了舔下唇笑。

  身上的年輕男人見他這神色,看上去像要把持不住了,臉上陰晴不定彷彿內心天人交戰了一番,最終狠心翻身坐起,裸露的耳背發紅得讓葉修看著都要不好意思了。

  你睡得跟頭死豬一樣,我得吹個頭髮,別抱怨被吵醒。

  黃少天的說明全無先後邏輯,葉修卻能懂上一些。他看看黃少天頸子上半乾的毛巾,再看看一旁已經插好插座只待發動的吹風機,想,天曉得這傢伙為著這風機等了多久。

  儘管黃少天是地知天知地怕冷。


10、

  攤平手腳躺倒在床上,葉修靜靜注視黃少天裸著上身吹頭髮。

  不像自己沒日沒夜地縮在屏幕前打榮耀,他知道黃少天有定期健身的習慣,此時光看著便感覺對方的身材確實能搬上檯面。黃少天的肌肉線條不大明顯,身體各處卻都結實。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還是成天犯傻的少年呢。葉修回憶。現在卻像個男人了。

  少天。而後拉高聲量喚了一聲。待會繼續嗎?

  黃少天也不愧是封神的職業選手,耳朵異常敏銳,轟隆作響的風聲中還捕得牢葉修的聲音。他的雙手不停,碎髮飄動,有失招牌地遲疑了一會兒才答,葉修葉修你知道嗎,我現在突然有點後悔。

  怎了?

  我突然覺得如果我們早在廁所解決了多好,這床太刷存在。


  葉修還是懶著骨子平躺,抓過一旁的枕頭抱在肚子上,哼哼兩聲當作思考。他倒也不會反駁夏休期還不是你躺我的我趴你的誰家的床都睡過了,那有些像玷汙了那些清亮明快的夏季。於是沒有說話,房間接連陷入默然的深淵。

  與他一起時黃少天也經常閉口不語,他後來醒悟他就是黃少天心目中的獵物。

  那麼你怎麼想的?半晌之後葉修重啟話題,語氣淡然,卻一針見血。想跟我上床?

  黃少天沒有吱聲,關了吹風機,拔起插頭,將之妥善收進小櫃子後又返回浴室放毛巾、穿衣服。葉修的眼神一直隨著他轉,有點類似那年他問他不如來我們嘉世,那個小劍客蹦跳著然後一躍而起被陽光吞沒。不消多久黃少天沿路走回,那雙明亮而執著的眼瞳就對上他的。

  想慘了。黃少天直白。

  葉修挑起眉。行啊。


  他很年輕的時候就發現有個更年輕的孩子喜歡他,而且一直不肯死心。

  葉修其實想過讓對方放棄,或者說以為新奇感一過那孩子便會自行打退堂鼓,他猜對方也瞧得出自己不會相信這檔事。不會再信了。自從蘇沐秋,或者嘉世,相繼遠離他的生命之後。

  唯有榮耀,唯有勝利,那些依靠自己的雙手創造的事物,才是他活著的信念。

  可葉修自此驚覺自己似乎低估了那個孩子的耐心。

  機會主義者的名號不是說說而已,那孩子蹲伏在他的界線之外寸步不離,靜靜地等,等到他不知不覺染上了他的癮,等到有一天他忽然體悟,很多傷口都已經不會痛了。


  黃少天的技巧說實在不怎麼樣,而葉修這一點也不惶多讓。

  互相折騰過後兩人有志一同地垮在床上氣喘連連,葉修更狼狽一些,平時不會使用的肌肉都兀自作疼,兩眼一闔就要拜見夢鄉,結果被以垃圾話見長的劍聖不屈不撓喊起來清理。葉修低吟著坐起身,搖搖晃晃進浴室,想他根本自掘墳墓。

  隔天還是沒學乖,他又跑了趟藍雨賓館,被敵隊核心按在沙發上解皮帶。


11、

  他的最佳搭檔不曉得怎麼覺察了端倪,有一天忽然正經八百地問,你和少天在交往嗎。

  葉修一口氣差點緩不過來,拍了拍胸口才向蘇沐橙澄清,沒這回事,他被我的仇恨拖得妥妥的倒千真萬確。蘇沐橙一向看得出他的謊言,因此葉修還不至於脫口「我和他什麼都沒有」。

  就見蘇沐橙興高采烈溜出訓練室,與誰通電話。

  而葉修很久以後才輾轉聽聞當時蘇沐橙正與楚雲秀就這條八卦開賭盤。


  第十賽季興欣奮力奪冠。與藍雨的對決之後黃少天堅決跟隨他們,幾乎加滿了跟蹤狂技能點,導致兩人刻意或不經意見面的頻率直線攀升。這年的夏休期黃少天依舊決意往H市蹭,葉修收到消息時興欣卻還在S市候機,黃少天由H市打來,一時間竟如同反客為主,惹得他忍俊不禁低低地笑。

  葉修葉修葉修你們搭幾點的班機啊,聽說你們今晚要開慶功宴是不是,應該不會太晚吧?我到了你們小區門口才想起沒有鑰匙進不去啊,現在只好窩網吧了,你什麼時候方便來接我就通知一聲唄。

  葉修實在按捺不住細胞中的惡劣因子。

  啊,忘記跟你說一聲,我這賽季過後要退役返鄉了,回H市收個行李就走。

  ……等等等等等你又打算無聲無息鬧失蹤?是真的回家還是再組支新戰隊出來翻天覆雨啊,認真的嗎?我怎麼就沒聽說過,你的話到底準不準啊!

  現在不就聽說了。想像著手機那一端黃少天焦急繞圈的模樣,葉修便止不住笑意。還是我認識的人裡頭第一個聽說的呢,開心吧。哎不多說了,時間快到了,我掛電話了啊!

  你滾這種事情誰開心得起來!老葉你別急著掛啊跟我解釋清楚先──


  將妥善關機的手機遞還蘇沐橙,葉修順帶提醒對方一聲,開機後即便收到一百通來自黃少天的未接來電,也別忙著回撥,沒什麼大事的。後來興欣在機場多等了近一個鐘頭,方銳耐不住嘴饞拆開土產包裝嗑了起來,一旁的包子有樣學樣。

  踩上H市的土地時眾人對抱回冠軍的興奮感還平復不過來,一行人馬不停蹄趕往預約的餐廳,熱熱鬧鬧開始了慶功宴。

  葉修發表完獲勝感言,時隔一秒便被極富默契的夥伴灌酒,一杯下肚後如死魚翻白陣亡。


  直至酒精被分解殆盡,葉修眨了眨眼轉醒,迷濛的目光裡流徙過各種各色的光芒如川。

  背貼著的地方正以規律的節奏輕微震動,而葉修下意識又關上了視覺。這樣的處所往往讓他聯想到海洋,他總是很喜歡海洋的。寂靜而廣漠無邊,沉落時彷彿被溫暖的水流細心包裹在手裡,什麼都不值得思慮。

  與黃少天接吻之時他也會想起海洋,接吻的黃少天就像海洋。

  葉修再次睜眼。

  撇過頭,汽車的駕駛座上正乘著一個黃少天,微抿的雙唇昭示起如今男人的成熟與堅韌,往昔張揚的金髮也被夜色氤氳得深沉了。他於是彎了彎嘴角,心下瞭然。他猜也許黃少天好巧不巧打了一百零一通電話。


12、

  車子是租來的?

  葉修開口,嗓子受酒精影響而有些乾啞。

  駕駛座的年輕男人顯然被嚇了一跳,身形一僵,怪罪般地將視線掃了過來,而葉修無辜地看回去。好好開車,出了車禍上報的話不曉得群裡又會傳什麼誹聞,新任冠軍隊隊長與劍聖大大深夜漫遊?

  他是聽說過黃少天持有駕照的,只是從沒領教過對方的行車技術。

  此時想來怕也是這個傢伙隨著年齡增長養成的風格,沉穩,細膩,如披著月光奔馳的豹。

  黃少天回過頭面向道路,沉默著操作方向盤,擺明了不想理他,而他還在自顧自地勾勒。可惜文州現在不在這兒,缺乏第一手證據啊。一面伸出手在對方皮褲的口袋邊緣摸索,恣意搧風點火。不如我打個電話給他,你手機放哪密碼是什麼,借我一會兒。

  信號燈轉換,黃少天踩下煞車,空閒出來的手立即扣住了他的。

  葉修。

  只這麼沉聲喚了一句,他就瞭解此刻的氛圍當真有些不妙,或者說黃少天的情緒當真有些不妙。


  葉修在心裡吐了口長長的氣,將手收回副駕駛座的疆域,不再作弄了。他的椅背被調得分外傾斜,於是將之拉高了一些,同時瞥見車內顯示器正閃爍著凌晨十二點十分。不曉得自己睡多久了。葉修掐著手指算了算。抵達餐廳是八點多,失去意識時約莫九點吧,就是不清楚興欣那幫人什麼時候回電話給這傢伙。

  恐怕估出來了也無濟於事。

  窗外漸漸不再是自己熟悉的街景了,黃少天似乎打定了主意往郊區開,葉修發現這點後也沒阻攔。他溫溫順順地窩在位上,點起菸,手肘撐著窗沿,接而慢慢說起了自己的事。家裡的事,蘇沐秋與蘇沐橙的事,那些他鮮少與人提起的。

  他知道黃少天專心一意地聆聽,到了後半段漸漸還會鬆口回上幾句。宛如搭上高速列車,穿梭回九年前相遇的那個夏日,而葉修感覺自己像藏在了當年小劍客的身體裡頭,朝黯淡的好友ID投擲出一封又一封鮮有回覆的信件。

  縱然他還是不知道這車是租的借的,也不知道黃少天打算載他到哪兒。

  他其實不真的在意。


  葉修說到第四賽季就止住了話題,他假定那之後的事情黃少天應該都有所耳聞。

  他講完了,頭靠在椅背上,有些口乾舌燥,然後黃少天從後座抽了瓶礦泉水遞過來。葉修爽快接過,咕嚕咕嚕灌上一大口,喝完後抹了抹嘴巴。

  你真的要退役?

  到頭來黃少天依舊揭了這話頭。

  他點點頭,儘管明知以對方的角度沒辦法望見。應該說不退不行了,現在你也清楚我家的情況,我總還是得回家的,我弟也可憐。

  但是……但你也不可能永遠都卡在家裡不是?職業選手我還會再當個幾年吧,時間也不長了,退役後不出意外會留在俱樂部裡做做後勤,總之我之後應該還是會待在G市了。黃少天愈說愈快,也愈急,話語末端幾乎尋回了往昔的生龍活虎。

  想說什麼?葉修笑。

  黃少天姑且沒吭聲,覓了處空位停車,熄火,拆開安全帶,整個身子都扳了過來面對他。葉修只見對方周身透明的海水氣息,以及那雙深刻而明亮的眼眸,毫不遮掩,直直探進他的眼底。

  以後要是你不想住家裡了,就來找我吧。黃少天說。

  葉修靜默,擺出一副深謀遠慮的高姿態,直到連全聯盟最著名的機會主義者都耐不住性子,將手湊過來搔他癢處,才顫著肩膀一邊躲一邊笑,說,也行啊,聽上去不壞。

  下個瞬間對方便捲近熱度與他唇間的菸爭位子。


  黃少天的手分別支著座椅兩側,壓制得死死的像禁錮著他防他逃跑,葉修卻止不住想笑。

  他想他連安全帶都沒來得及解呵,動都動不了。


13、

  掩著的門被拍了幾下,五分鐘後,葉修懶洋洋地拖起步子迎客,結果就見外邊的黃少天瞇彎了眼睛似笑不笑地衝著自己瞧,差點衝動反手將門板甩回對方臉上。

  哎呀哎呀,葉老爺真英明真睿智,這麼快就放你回來了,葉修你說如果我們那晚在車上別離時哭得如斷腸愁的話會不會更戲劇性?黃少天難得能撈住一次機會調侃他,沒壓抑好而微揚的嘴角昭告主人的萬分得意,說話時兩顆小虎牙若隱若現。

  葉修手抱胸死死堵在門口,冷著臉色。你來幹麻?

  沒啥。對方倒坦率,回得很快。想看看你而已。

  滾。反而是他一時記不起平時的嘲諷如何信手拈來,葉修真覺得眼前的年輕人越來越摸準了制他的法子。


  把黃少天一個人丟在廊道,葉修渾身裹著死寂的低氣壓,腳步不停地縮回室內椅,取過耳機將耳朵封得嚴嚴實實。桌面散亂著畫過記號的筆記紙,屏幕裡則是技能光影紛亂的榮耀視頻,他抄過筆在紙上備註了些許文字。

  黃少天始終都不是個輕易投降的男人,因此葉修感知到肩上承載的重量時一點兒都不訝異。他還敞著門呢,這小子真要回去了不如辭退國家隊吧。

  老葉老葉你別不理我,我是認真有話要說的你聽聽行嗎。黃少天不客氣,兩條手臂直接擱他身上,壓得人肩痠。他照舊懶得搭理對方,持續抄抄寫寫,而擅長把握時機的劍客便得寸進尺奪走了耳機,湊近耳畔呼氣。

  之前說過你要是不住家裡就來找我對吧,現在你好像反而不能住家裡了,難道下一步不是來找我?

  哎,談起這個。葉修總算捨得停筆,一面撥開耳邊跟肩頭的惱人熱度一面反過椅子迎向對方,一臉凝重。我後來回家,冷靜下來後把這件事在腦中過了一遍,發現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黃少天貌似沒料著這個發展態勢,追問得異常快,也不怕咬傷舌頭。

  少天,我倆算是交往中嗎。而葉修一字一句都刻得極為清晰。沒交往怎麼能談同居?

  ……靠靠靠靠靠你想說沉浸在文藝片情節裡的只有我一個人?是我自導自演?這麼說起來我的確從沒問過那啥……不對葉修你不也沒有說過嗎,我們五十步笑百步吧你有什麼資格現在才來反悔那誓約!靠你不要笑,也不要忍笑!

  葉修早就回過頭重拾自己的分析事業了,留著黃少天獨自在後頭心煩意亂。


  話說,你不冷?

  等到黃少天幻影無形劍似的高速碎念終於斬出最後一字,陷入僵直,葉修率先轉換話題。他用下巴點了點牆面的空調意有所指,卻見對方乾脆成大字型,癱倒在領隊房裡特意加寬的單人床上。

  被氣熱了。黃少天好像連最拿手的垃圾話都吐得有氣無力,然而眨眼間又活躍起來。

  哎葉修為什麼你的床這麼軟還這麼大?單人房就算了窗外視野特別好也罷了,搞什麼連床舖都跟我們不同級數?領隊什麼的跟我們家隊長只差一個字,沒道理差這麼多吧?

  沒什麼,我家老頭的條件之一。

  你滾滾滾滾滾滾老家勢力大了不起啊!我這人平生最受不了的就是仗著家勢狐假虎威的富家子,但你這裡還真的不錯哎什麼時候借我住下?

  來啊,隨時都行。


  房間寧靜了半晌,直迨葉修啪一聲將整理好的筆記紙全數扣進本子。

  他捨棄坐得都發熱了的座椅摸上床,不帶任何猶豫,便把後腦枕在黃少天結實的肚上,打了個大大咧咧的呵欠。原以為對方睡了,沒想到額頭毫無徵兆地被揉了兩下。

  少天,其實你生日快到了對不對?葉修忽然開口。

  「其實」是什麼意思。黃少天心懷警戒。

  今年送戒指好不?

  原先還忙著搓亂他頭髮的手指猛然之間歇業了,頭底的暖暖的枕頭一動,像是黃少天驚愕之餘想起身,到底又被肚臍上的重物給碾得躺了回去。我去葉修你大爺你大爺,早先是誰說沒交往不能同居的,你現在沒交往想結婚的節奏又想逼死誰?

  嗯,所以?

  靠當然沒問題你什麼時候挑還是我也一道去?可葉修我怎麼相信你會說到做到啊,你敢送明年我也敢買間房簽你名字,怎麼樣,敢不敢敢不敢?

  黃少天的肚皮隨著主人發聲換氣而起起伏伏,葉修枕著枕著都要被逗樂了,滾到一旁笑得喘不過氣來。


  那個嚴冬他與黃少天一起沉潛,潛到他遺落販賣機的硬幣邊角,也潛到黃少天揭開的咖啡拉環底緣,於深海處漫無目的漂流。

  然後,破開水面,又是一季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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